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国是一个除了电灯没有别的什么电器、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的年代。(在我记忆中街头还曾用过煤油灯,傍晚有人用长杆上的火苗去点亮。但整个城市是灰蒙蒙的。2020.1.2)那时我们双胞胎兄弟正念小学,作业不多,家里也很少过问,晚上有充足的时间去快乐的游戏。于是,车辆稀少的马路成了孩子们的乐园。
晚上,路灯亮了,仿佛是无声的命令,大大小小的孩子就等着这个时刻,他们肆无忌惮地叫喊、笑着从四面八方飞出来,马路是他们的世界。说是"马路",其实主要是在人行道上游戏。店铺虽然早早关了门,灯却没有熄,因此人行道上是亮堂的,加上路灯,来往车又特别少,孩子们的活动便有了保障。那时候的孩子们的乐趣,恐怕现在的儿童做梦也想象不出。
马路乐园无须任何花费,孩子们却可以尽情嬉戏。游戏花样繁多,说不出是谁发明的,但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孩子都可以找到适合自己的娱乐。四五岁的孩子喜欢围着圆圈手拉着手按顺时针方向一边走一边唱:"荷花荷花几时开耶,一月不开二月开耶。荷花荷花几时开耶,二月不开三月开耶......"唱到某个月份时,中间蹲着的孩子会突然站起来,围着圈子的便"呀呀"的叫喊着逃开去。于是蹲着的就欢叫着去追,直到把追到的带回来让他们蹲下去,游戏便接着进行。有时他们也玩"丢手巾"、"跳房子"、踢毽子之类的传统游戏。大一点的孩子玩的名堂就多了。姑娘伢爱跳橡皮筋,由两个人牵着,中间一个人边跳边唱,唱的内容有些就是当时社会形势的反映,如:"橡皮筋我会跳,抗美援朝我知道......"儿子伢最热衷打珠子,互相比试看谁打得准,进洞准。会打的可以老远"啪"的一声击中对方三米开外的珠子。我们还玩过"斗牛"。所谓"斗牛",是用手指伸进蜗牛的空壳里,以拳头的力量相互顶,谁的"牛"先破,谁就输了。这是男伢的游戏,女孩子是不屑一顾的。但也有例外,我记得街对面的一个女伢破天荒的硬是挤进来要"斗牛"。她没有上学,专从乡下来帮她小姨带孩子。她有许多蜗牛壳,其中一种泛着绿光的,十分厉害,我们的"牛"竟一败涂地!男孩子还喜欢斗蛐蛐,打"撇撇"。"撇撇"是折成三角形的香烟盒子,放在地上,双方轮流用自己的撇撇抽打对方的撇撇,谁的被掀翻谁的撇撇就归对方所有。
要说最热闹最有趣的游戏,当推"官兵捉强盗"了。这个游戏不分男女都可以参加,人数多时可达二三十人。先是划拳分出两边,各有一个被推举出的头儿指挥。战斗开始后,"官兵"四出抓"强盗","强盗"便拼命逃。于是街上热闹非凡,追的喊逃的也喊,有单个追捕的,有几个抓一个的,一时间满街是孩子跑,满街是孩子叫。"官兵"抓到"强盗",就在大树下设"牢",派人守着。"牢"里的"强盗",一手触树一手向外伸;如果有几个"强盗"关在"牢"里,则手拉着手,最外面的人把手向外伸,这是在求救,——只要自己人奔过来打一下手,他们就可获得"解放",然后四散而逃。就这样,几个小时过去了,战斗还难以结束。
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地地道道的"友谊第一",大家玩得汗流浃背,痛快之极!许多时候,我和仁江就是娃娃头,常常大呼:众将官,发兵二楼,也就是我们家,那时的大人根本不管孩子们怎么闹腾,于是一二十个喊声连天,冲啊!一下子就冲上楼梯,杀!杀!杀!一个个奔进了我们家,然后分成两边分列,由我或者仁江大喊:探子报来!一个小家伙上前:司门口有敌人来犯!于是全体又在我们带领下冲下楼,如同滚下去似地,一窝蜂地跑出去,就是这样父母没有吭过一声,母亲总是说:这帮小猪头,快活来!时间流水般过去了,"马路乐园"已是半个世纪前的童年往事。
一次, 尚未退休的当老师的仁江给学生出了一道作文题,叫做《我看新时尚》。学生的笔下奔涌着为过去年代孩子们闻所未闻的新名词:电视、巴士、的士、陶巴、麦当劳、肯得基、模特,等等等等。今天的孩子出世即是"新人类",他们有着自己全新的生活。可是当我讲述五十年代"马路乐园"的故事时,万没料到他们竟十分神往。现在的马路,一片灯火,来来往往的人流,马路中间更是车水马龙,加之人为的铁栏杆分出左右车道,根本再无可能有孩子在人行道和马路上嬉闹,如今的夜,几乎看不到孩子的身影。和我们一起长大的那些孩子,后来也有相逢的,一当说起“马路天使”的往事,无不流连忘返,兴奋异常,一转身,就是一辈子啊!后来我几次从兰州回武昌仁江家,他们两口和我总会说起马路天使的儿时生活,总是不由自己地发出欢快的笑声,我们仍然向往着那样痛快无拘无束的童年时代!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马路乐园”还是让它留给历史的记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