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 事
感情是动物特有的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体验,而以人最为丰富。
——题记
翻箱倒柜时,一张旧照片让我陷入对二十年前往事的回忆,而难以自拔。这是在咸阳中学工作期间,我所带的高八五级二班的毕业照——一张八吋的黑白拷贝。跟我从咸阳到西宁,又跟我从西宁到咸阳,它已历经了二十个寒来暑往。岁月沧桑让它已泛黄打皱,夹在影集中跟那些时尚的彩色照片比显得极不协调,甚至还有点扎眼。几次被妻子扔进垃圾,多亏我“抢救”及时,它才有幸保存至今。对这张旧照片,我却是情有独钟。过去人穷身忙,没深入思考,因而也没弄清,当然更不可能对妻子说清我为什么对它如此的厚爱,因此多次被她所扔,也就不足为怪了。而今衣食无忧,我才有心思也有空戴上老花镜再借助放大镜,来一一仔细阅读并辨认除我之外的其他六十多张熟悉而又充满稚气的面孔,并细细品味其中的内涵与外延,这才发现它记录了我四年中一千四百六十个日日夜夜的辛勤,定格了我四十年教书生涯中最为辉煌的一页。它是我终生的自豪,也是我终生的骄傲,但在这自豪与骄傲中,却又夹杂着些许的遗憾,甚至是伤感。用左手扶着老花镜,用右手拿着放大镜,在照片上我寻寻觅觅,并不断激活大脑中所有的记忆细胞,努力回忆着他们的名字。 这是陈卉,这是王云,这是郑雪莲……这是王小标,这是孙勇,这是袁晓玫,这是鲍红云、淡卫宇……哦,这应当是杨红、是王晓丹、是金文霞、是王彩蓉……这好像是马宏、是张小峰,这是……对!这是巨小林。
有些面孔看上去很熟悉,但名字却一时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只好暂且作罢。有几个名字至今尚记忆犹新,但却怎么也找不着他们的面孔,这正是我的遗憾和伤心之处。柴金婷,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女孩。朴实得像是脚下的黄土地,她勤奋好学,她聪明绝顶,学习自然也非常的优秀,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可老天却偏不长眼,一九八二年上高一时,一场车祸竟无情地剥夺了她年仅十六岁的生命。一个天才、一个花季少女,转瞬间竟惨死在车轮之下,闻此噩耗我的心、我的期望,也一块儿被车轮给轧碎了。从眼睛涌出的,是辛酸的泪水;从心里滴出的,却是殷红的鲜血。如果没有那场无情的车祸,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拖拉机司机,或者那怕只留给她一秒钟的时间差,我坚信我们将会多出一个博士生导师,或者多出个两院院士。然而残酷的现实却是,在荒冢中她已长眠了二十多个春夏秋冬。二十多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怀念着她,然而怀念着她的,却不只我一个——除了她的父母,除了她的亲友,应当还有她的老师,还有她的同学。越是如此,我越是觉得在冥冥中的那个世界里,像她这样年轻的亡灵,也越是孤独。
有次招生路过坡刘村,我想到她的坟头去看看她,但时间太久,变化又大,仅凭记忆,我根本无法找到她。于是我找到了她家,找到了她的父亲——一个由民办转为公办、已经退休了的小学教师。寄希望于他,我企图他能陪我去看看他的女儿,去看看我的学生。然而我却未能如愿,见他压根儿不愿提及此事,我又怎敢贸然开口,去触及他的伤痛呢!殷切期望跟我一样怀念她的人们能关注此文,能跟我联系(文末留言可获取钟宪政老师的联系方式——编者注),去坡刘村给她那早已荒芜的坟头上,我们一块儿培几锨黄土,再献上一束鲜花,以告慰这个孤独的亡灵,以减轻我们心头的伤痛。 惟一能让我暂时忘却这伤痛的,就是拼命地工作。 有次刚走上讲台,却见一男一女两个家长模样的人,徘徊在我们教室的周围。刚走下讲台,我又被他们堵在了教室的门口,原来是化工六院的两个工程师,他们死活要把他们的孩子转入我校,还要放在我班。据说他们的孩子都很优秀,一个是全市中考的第一,另一个是第三。没有骗我,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因为第二名就在我班。还以为是一家子,我说他们的两个孩子,竟一个比一个还有出息。不料他们却异口同声地分辩说:“不对不对!老师,您弄错了。我们不是一家子!”后来我才弄清楚男的有个女孩,叫张曼,是全市第一;而女的有个男孩,叫林一新,是全市第三。这个不大不小的误会,将我们全都逗乐了,尽管班里已是十分的拥挤,见他们不嫌,我也就爽快地答应了。世上没有不收粮的仓库,也没有不爱好学生的老师!于是当年中考中的“状元”、“探花”和“榜眼”,便都集中在我的班里。从此我班成了学校、成了市上,也成了家长和社会关注的焦点,被誉为咸阳的“清华预科”。这对我痛失“得意门生”的心灵,无疑是莫大的慰藉。不想离毕业只剩一学期的时候,化工六院竟由茂陵迁到了西安,而张曼、林一新的家长,也要将他们的孩子转往西安中学。费尽口舌,我虽晓以利害、再三挽留,无奈家长不懂教育,不知临考易地乃升学之大忌。
于是只得忍痛割爱,又为两个孩子惋惜不已,一颗心我是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五味瓶。△网络配图,与文章内容无关事物的发展,往往具有戏剧的色彩,就在张曼、林一新转走的第二天,不想因“文革”而中断的免试保送制度,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分两批给各重点大学,学校共保送了九名学生,而在三个重点班中,我们二班就占了其中的五名。倘若该消息能早到上一天,或者是两位同学能晚走上一天,我想理所当然,他们都应在保送之列。然而阴差阳错中他们却因一日之差,竟跟保送擦肩而过、失之交臂,这令我痛惜不已,也让他们和他们的家长后悔莫及、遗憾终生。不但跟保送无缘,而且因不适应新的学习环境,在当年的高考中,他们的水平都未得到正常的发挥,张曼只考取了北京邮电学院,林一新也只是西安电讯工程学院。入学后不久,我便接到张曼长达六页的来信,信中虽未言悔,却可见无奈。人毕竟还是人,而不是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来自七九五厂,王云是我们班首批被保送的学生之一,她的去向,是西北某工业大学。据说她很有可能被某某的孩子挤掉,无意中得到的这个小道消息,让我禁不住大吃了一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无法证实这个消息是否可靠,我却总觉得无风不会起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当机立断,将这个消息, 我立即告诉了王云的家长。刻不容缓!闻讯王云的家长,立即赶往该大学的招生办公室前去查询,见工作人员闪烁其词,他们方知事出有因。见状非常气愤,他们据理力争,王云这才终于得以幸免。巾帼不让须眉!在入学后的第一次考试中、在强强之争中王云一举夺魁,用铁的事实,她证明了自己当之无愧。不单给自己争回了公道,不单给我争上了这口气,后来她还考上了该校的研究生。△网络配图,与文章内容无关一九八零年除高一外,我还带了个初中班,到初三时,我突然发现班里多了个女孩。个子不大,她长得胖乎乎的,在当时并没引起我太多的注意。上课她经常打盹,总给人以似睡非睡的感觉,为此我曾多次地提醒,甚至多次地批评过她。每次她都是吐一下舌头,用以表示她接受了我的提醒,或者接受了我的批评。虽收效甚微,她的这种态度,却也让你无法跟她发火。似乎也做了相应的努力,但她却不能持之以恒。我想她十有八九是学不进去,好在还不致影响他人,于是也就得过且过,能饶人处且饶人了。
然而令我万万都没料到的是,考试中她的物理成绩,竟是全班惟一的满分。出于好奇,在她的班主任处,我查阅了她的各科成绩,不想跟物理上不差一、下不差二,她的其他成绩,竟也都非常的出色。这既让我非常的惊讶,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这简直是个谜,是个奇迹!于是我开始关注起陈卉、研究起陈卉,并以期揭开谜面,找出谜底。秋后,我成了高一二班的班主任。说来也巧,初三时我的老学生中,有很多又成了我高一的新生。陈卉也不例外,于是对她,我逐渐有了更多的了解。陈卉的父母,原是西安冶金建筑学院的同班同学。毕业后他们去了青海、去了祁连山铜矿。生在青海,长在祁连,陈卉是地地道道的咸阳籍、青海人。初三时她被父母送回原籍、送到了我们学校,由她在东乡当农民的叔叔照顾。吃在学校,住在学校,实际上,她是自己在照顾自己。
从初三到高三的四年中,跟她的叔叔,我似乎只见过一面。记得他还给我带了一口袋拖泥带水,但却的确很新鲜的莲藕。谢天谢地!陈卉终于适应了新的学习环境。从高一开始,上课她不但不再犯困,听讲还特别的认真、特别的入神。尤其喜欢物理,她又因喜欢物理,而崇拜着我这个教物理的班主任。就一些意想不到的问题,她经常前来问我,以致我不能像面对其他同学的提问一样而对答如流、游刃有余了。面对她,总让人感到有种无形的压力,以至你不得不深入钻研,甚至不得不大量地翻阅资料。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教学相长”,而不得不把自己的教学工作,不断由一个新的水平提高到另一个新的水平。张曼转来前跟郑雪莲、王小标,他们形成了“三国鼎立”的格局。年级的一二三名被他们所“垄断”,但单就物理成绩而言,陈卉却总是鳌头独占。
后来由于张曼、由于王云和林一新的先后介入,再加上我们班的鲍红云、邹立文、孙勇等后起之秀的崛起,前三名在更大的范围内重新进行着排列、组合。激烈的角逐让陈卉在物理方面遥遥领先的地位,曾一度发生了动摇。暗暗替她着急,因为她毕竟是我的“得意”门生。不料她却压根儿就像不曾觉察到这些变化,更不曾意识到这些变化对她已经构成了威胁,置我的暗示、置我的提醒、甚至置我的警告于不顾,她依然是我行我素而既不慌、也不忙。这是反应的迟钝,还是对事实的默认?后来我才发现我是杞人忧天,她这既不是迟钝,更不是默认,而是一种良好的心理素质。因为不久后,她便在更高层次的角逐中,再一次地脱颖而出了。太阳,太阳,是一把金梭;月亮,月亮,是一把银梭。金梭和银梭,日夜在穿梭……
在当时,这是最为流行的一首歌曲。的确如此,高中三年一晃而过,他们就要毕业了。与时俱进,内心的矛盾,我也在不断地升级。既舍不得这些可爱的面孔,我又巴不得他们一个个都能鲲鹏展翅、远走高飞。感情是动物特有的、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体验,而以人最为丰富。古怪得教人难以琢磨,月圆月缺,花开花落,风风雨雨、朝朝暮暮、点点滴滴汇成的感情溪流,岂能干涸于一朝? 在当时,高考前先得参加预考,而且预考未能通过的,一律不得参加高考。将会考安排就绪后,松口气我刚端起茶杯,不料一个晴天霹雳,又惊得我将茶杯扔在了地上——不好!又是车祸,陈卉被紧急送往医院,生死未卜。真是祸不单行,同一个灭顶之灾,又一次降临在我的学生头上,而他们又都是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出色。这不是要人的命吗?心急火燎,一路飞奔我赶往医院……虽不敢奢望能有奇迹,却总希望能有奇迹,一路上我不住地为陈卉祈祷着。谢天谢地,真的是个奇迹,果然是个奇迹!陈卉真是吉人天相、福大命大,被一辆满载的货车拦腰轧过,她却只受了些皮肉伤。医生说经过紧急处理,并无大碍。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阵子后将提起的心,将吊起的胆,我这才终于慢慢地放了下来。死里逃生又远离父母,见到我,她情绪非常的激动。悲喜交集,笑靥上挂着泪珠,酸甜苦辣凝聚在一起,她的表情,是十分的复杂。当我再次来到医院时,她的伤情,已经好了许多。
然而并没因伤情的变好而变好,心情,她却似乎更加地坏了。面对我,她不住地抹着眼泪,哽咽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既来之,则安之。千方百计,我安慰着她,不料我的安慰,却让她反而哭出了声。见我竟有些江郎才尽,她远道赶回的父母忙解释说,这孩子是在为今年不能参加高考,有负于老师而难过。闻言我这才恍然大悟,多么懂事的孩子啊!我不禁为她的善解人意,深深打动。预考结束后,学校的气氛更加紧张,情况也更加地复杂了。确定保送对象成了学校,也成了班主任颇感棘手的难题。要全面评估一个学生,谈何容易?经过反复地研究、讨论,学校确定了以预考成绩为依据、以平时成绩为参考,由班主任提名、由学校审查通过的基本原则。僧多粥少,我们班的矛盾,尤为突出。由于工作扎实、细致,再加上当时的社会风气,还比较正常,对如此敏感的问题,老师、同学以及家长的看法,虽不尽相同,但总算还没引起,太大的争议。
首批的六个名额,由三个重点班平均分配。第二批却只有两个名额,考虑到我们班优秀学生多,名次也相对靠前的实际,在取得其他班主任的谅解后,将这仅有的两个名额,学校全都给了我班。这在给我带来高兴的同时,也给我添了不少的为难。关于这两个名额的再次落实,我做了不少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跟大家反复地晓以利弊,我说能免试、能被保送固然是好事,但去向却无形中受到了限制,而靠自己的实力去参加高考,却不受此局限,可根据自己的实际、根据自己的爱好决定取舍,而有更广泛的自由度。争者不足,让者有余。我的学生既通情达理,更善解人意,知道我的难处,他们非但不争多论少,甚至还推枣让梨。其中有个叫淡卫宇的同学,他的其它成绩都很出色,只是英语较差。用了个把月的时间,他突击抓了一下,后来竟考上了浙江大学。感谢全体同学!他们有的以保送为我争得了荣誉,有的凭实力参加高考,同样也为我争得了荣誉,而且是更大的荣誉。他们是我永远的自豪,也是我永远的骄傲! 因没能参加预考,陈卉应当被保送,却又无法被保送。心有余却力不足,我更是爱莫能助。就在我着急上火又一筹莫展的时候,不想一男一女两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年轻人,突然找到了我的宿办室。不等询问,他们便跟我出示了他们的介绍信、工作证。原来竟是成都科技大学招生办的工作人员,他们说在陕西他们有个保送生的名额,并请求我给他们推荐优秀的学生。闻言不觉心中一动,不假思索,我首先想到了陈卉。
听说他们学校有物理系,我又暗暗替陈卉高兴,于是给他们我提供了我们班高中三年的全部资料,并详细介绍了陈卉的有关情况。闻言相对一视中,他们都不觉为之一振。对资料进行仔细地研究,又经过反复地对比后,他们也发现跟其他已被保送的学生比,陈卉似乎更有优势。心照不宣,从相视一笑中,我发现他们已达到了默契。“陈卉的确是个好苗子!”不失时机,我开始激将了,“但这孩子没能参加会考,学校方面,怕是有些麻烦,没有魄力怕是不行。”“对宝鸡方面,我们已经有所了解。”用半懂不懂的四川话商量了一阵后,回过头他们又跟我道,“既然来都来了,西安方面,我们也想了解一下。如果没有更为合适的人选,对陈卉,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是啊!作为招生老师,又有谁不想录取最好的学生呢?对他们点点头,我表示了理解。祝她好运!对陈卉,我却是一再地为她祈祷。三天,三天在不安中过去了……在不安中,在不安中又过了三天…
一个礼拜后,那两个四川青年终于又找了回来。见事情又有了门,替陈卉我暗暗高兴。在西安果然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他们跟我提出要面见陈卉,于是在我的陪同下于市二院,在病床前他们跟陈卉交流了近两个小时,并下了最后的决心。果然不出我的预料,他们的要求被学校婉言拒绝,理由再简单不过,陈卉没有预考成绩。然而非陈卉不要,跟学校,两个四川青年也较上了劲。为不致弄僵,后来退而求其次,学校又采取了折衷的办法,说陈卉可以考虑,但须再追加一个名额。见状也让了一步,对方说他们没有问题,但须请示他们学校的招办。用电话跟大学的招办,他们反复地进行了磋商,但最终的结果却还是未能让双方皆大欢喜。经逐级请示,招办最后的答复是名额是按计划下达的,陕西就此一个,不能追加。给陈卉就要上,不给就算了,其态度是非常的明确,根本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没有资格参加当年的高考,如果这个机会再争取不上,陈卉只有复读而等待来年了。见事情又陷入僵局,替陈卉着急,我又一次地找到了学校。当天平平衡时,一根头发也许就有举足轻重的作用。自然也不愿白白地丢了这个名额,学校正踌躇不决,于是在我的一再争取下,学校最终还是跟陈卉开了绿灯。尽管如此,然而我却仍是放心不下,因为陈卉毕竟还没拿到成科大的录取通知。不是通知姗姗来迟,而是人心太急,于高考的前一天,陈卉这才终于收到了来自成都的录取通知。果然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接过这沉甸甸的一纸通知,我的手竟抖个不住……
不要以为只有学习上的激烈竞争、只有“战火硝烟”,其实我们班的六十多名同学都相处得十分的和谐,也十分的融洽。这均得益于我们的团支部、班委会,特别是团支部书记袁晓玫,特别是前后两任班长王志宏和孙勇。他们以身作则的模范带头作用,他们卓越的组织协调能力、他们卓有成效的工作都帮了我的大忙,从而让我们班的各项工作都走在全校的最前列。 风在、风在、风在……马在、马在、马在……黄河、黄河、黄河在…… 在同学们的广泛参与下,在班长王志宏的出色指挥下,一曲《黄河大合唱》三重唱唱得雄壮有力,跌宕起伏,并博得了全校师生一阵高似一阵的、暴风雨般的掌声。由八个女同学集体创作、集体演出,在全校的文艺会演中一举夺魁,我们班的舞蹈《在希望的田野上》也获得了冠军。男子、女子4×100米接力,又将第二十五届田径运动会在全校师生中推向了高潮,一浪高过一浪的喝彩声、加油声此起彼伏,欢呼雀跃,人潮涌动,操场上沸腾了 ……
由于男女运动员的团结协作、奋力拼搏,以优异的成绩,我们夺得了团体总分的第一,也夺得了精神文明的第一。我们的团支部,被市团委评为优秀支部,我们的班级,也被市上命名为先进班集体,在高中三年中,我们班几乎囊括了学校全部的殊荣。无瑕的是玻璃,有瑕的才是玉,我们班也有些“不省油的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沈臻就是个捣蛋鬼。学习后进,纪律松散,动不动还惹点小麻烦,他是我经常收拾的对象。然而我却从来都不曾嫌弃过他,团支部、班委会更是经常关心着他、帮助着他。没想到在运动会上,他却是风头出尽,特别是在男子4×100米接力中,第一棒他就将对手远远地抛开,从而为我班立下了汗马功劳。都以为跟大学无缘,却没料到他竟考上了西藏民族学院的医疗系,也成为“天之骄子”。舆论大哗!因事出意料,故反响强烈,一时间,他成了全校师生纷纷议论的焦点。君子坦荡荡,无须讳言,这里还的确有个“隐情”。原来他父亲在西藏民族学院工作,该院虽地处咸阳,但却全都是西藏的户籍,享受国家的优惠政策,他是按西藏分数线被正常录取的。其他方面还可以,有个同学就是不能严格要求自己,有些自由散漫,还有些自以为是。跟他一块儿提交申请的同学都成了老团员,而他入团的事却在支部会议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搁浅。作为班主任,我曾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他,支部也不止一次地帮助过他,但他却不但不能正确对待,反而还误以为支部在故意刁难,甚至误以为作为班主任,我根本不支持他。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不是不支持他,而是不能支持,也不便支持他。作为班主任,我可以暗示让团支部通过他,甚至可以要求团支部接收他。我完全有这个能力,也完全有这个权力,何况入团也没有指标作为限制,更不会顾此伤彼。但我又不愿滥用,也不能违心地滥用这个权力,更不愿把我的意志,也更不能把我的意志强加给支部。我觉得我只能促使我的学生进步,从而让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团员,而不能降低团员的标准,去接收一个并不合格的学生。因为这不仅只是有损我的形象,而且还有损支部的形象,更有损我们这个积极向上的班级。当时他不能理解我,但不知以后他是否能理解我。他能理解我,那当然是再好不过,这说明他进步了。不过,即便他以后还不能理解我,那也无关紧要,凡事不求人人理解,而只求自己问心无愧!我是不是,是不是有些迂腐?跟这个同学比,王彩蓉同学却是大不相同。学习刻苦,她经常熬夜,并因熬夜而多次迟到。为此我提醒过她,也批评过她,但效果却不是很好。欣赏她的刻苦,我却不能容忍她的迟到,不能严格地要求她,我又怎么严格地要求其他同学?一天上早操,她又一次迟到了。这次我既没提醒她,也没批评她,而是要她补操、要她在操场跑上三圈。既难为情,又不好意思,她哭了,哭得很委屈,哭得很难过,并跟我保证说以后不再迟到了。哭,哭也不行!向来都是一言九鼎,决定了的事,我是不会改变的。见没有商量的余地,当着我的面,她哭着沿操场跑了三圈。
我是不是,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此后,她果然不再迟到了,但课堂上的精力,她却不如以前那么的集中了。不失时机,跟她,我又单独地交流了几次。交流中,我告诉她学习是有技巧、有方法的,是要讲求效率的。学习不可以没有刻苦,也不可以没有技巧、没有方法,更不能没有效率!来自农村,又是个女同学,原先她似乎总是躲着我,后来她不但不躲了,还主动找我,还主动跟我交流。在不经意中,我总是对她有所鼓励、有所启发、有所点拨。终于开窍,后来,她果然考上了湖南大学。在来信中,在后来的聚会中,她都主动提及了那件曾经令她难为情、令她不好意思的往事。提及这件往事时,她却不再难为情,也不再不好意思了。如果没有那件往事,她说在当年的高考中,她的物理也许考不到八十多(百分卷)的高分,也许就没有她的今天了。
教不严,师之惰。看来不仅理解了我的不近人情,从心底里,她还感激着我的不近人情。太近人情,就没有原则了,而没有原则的人情,也许才是货真价实的不近人情!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雏燕长大了,终于远走了、高飞了。从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中,我感受到他们初离巢穴的孤独与无助,于是及时回信,一一予以鼓励。一九八七年,我因故调往西宁,从此中断了跟他们的联系。只因陈卉的父母也在青海,故还有书信来往。后来她父母,也调到离西宁不远的民和镁厂,跟陈卉一起,他们还专程来西宁看望过我。已在读研,陈卉长大了,也长高了,当年的稚气已不复存在,代之以高雅的气质,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八年后,我又回到了咸阳。从此跟陈卉,我们也失去了联系,跟其他同学,我们更是二十年不曾谋面。如今应年逾不惑,他们也早该或为人父,或为人母了。但不知他们在天之涯,还是在海之角?也不知他们的婚姻是否美满,家庭是否幸福,工作是否顺利?更不知他们是否知道除父母、除亲友外,还有人时刻在牵挂着他们?
两年后,我突然接到个奇怪的电话。抓起话筒,我先是一愣,接着,又惊喜不已,原来竟是张曼,从加拿大打来的长途。她说在梦中,她竟梦见了我,还说上网搜索,看能否找到有关我的只言片语。让她出乎意料的是在输入关键词后,她竟找到了此文。然而更让她出乎意料,也更让她惊喜不已的是,在文中,她还意外地找到了我留的电话。她还告诉我,我的另一个学生田凤文,也在加拿大的多伦多。最后,她还要我帮她找一下,我们班的其他同学。接到这个电话的时间,大约是中午十二点的样子,那么在地球的另一面,她打电话的时间应是午夜,或者已是凌晨了。受张曼之托,在地质部第三普查勘探大队,我终于找到了鲍红云。通过鲍红云,我又找到了西安、咸阳的七八个同学。于是在海螺湾大酒店,他们邀我聚会了一次。参加聚会的却不是八九个,而是十几个,他们有的来自首都北京,有的却来自西南边陲的拉萨,有的……此后,我经常接到一些陌生的电话,它们都是我那些没能参加聚会的学生,从全国各地打来的。不久后又有个神秘的电话,打了过来,接听半天后我才弄清,这是陈卉从大洋彼岸、从美国打来的。她说在英国,她一直读到了博士后。后来又到了美国,在个科研机构服务。还说有机会,她一定回来看我。没有食言,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见到了登门拜访的陈卉。原来她父母都已退休,跟她的弟弟一起,他们就住在二一五医院生活区。她还告诉我,我的另一个学生王小标,也在美国。遗憾的是,她没有跟他取得联系,也不知他的联系方式。见过的也罢,没见过的也罢;联系上的也罢,没联系上的也罢;在天之涯的也罢,在海之角的也罢;理解我的也罢,不理解我的也罢;文中提到的也罢,文中没提到的也罢,我都衷心地祝愿他们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工作顺利,事业有成!
【作者简介】钟宪政,陕西咸阳人,毕业于咸阳师院物理系,系中国民主同盟盟员。先后在陕西咸阳中学、渭城中学任教,高级教师。代表作长篇小说《南河镇》。
钟宪政与他的书法作品
2007年散文集《尘封的记忆》30万字,由作家出版社出版。2013年长篇小说《南河镇》上下集共106万字,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出版。2017年《南河镇》由太白文艺出版社再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