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全省的同行业企业还有许多倒闭的，你们敢去购买吗？能够转手出售赚钱吗？”

　　这样的语句出现在黑龙江省鹤岗市工农区信访局给上访群众的答复意见书上。意见书上盖有工农区信访局的公章。

　　这份意见书被倒闭的原鹤岗市工农区选煤厂的职工认为是叫板。今年4月，原选煤厂近百名职工要求有关部门重新拍卖企业，原企业全体职工集资参与购买。

　　被贱卖的工厂？

　　鹤岗市工农选煤厂建成投产于1991年，曾是工农区的第一利税大户。后来由于经营问题，选煤厂于1998年开始长期停产，工人被放假。按照职工代表郭洪福的叙述，直到2011年，他们才知道该厂已经在2005年被拍卖，并未为此召开职工大会，且仅拍得309万元，远低于职工们的估价。职工们断断续续十多年上访的主题也从争取养老保险和生活费变成控诉国有资产被贱卖。

　　但在工农区原区委书记许忠春看来，工农选煤厂的拍卖无疑是盘活国有资产、繁荣地区经济的神来之笔。转为私企的原工农选煤厂在现届政府眼中也依然是“香饽饽”，仅去年工农区的两亿元左右的财政收入中就有8000万元由该企业贡献。这家企业2010年还被位列黑龙江省百强企业第74位。

　　据工农区政府常务副区长宋彦俊介绍，工农选煤厂在生产经营期间曾分别在中国工商银行和中国银行贷款，停产后企业因资不抵债被工行收回。2001年，工农区政府协调工行把企业租赁给区里引进的投资商人王天鹤经营。2005年，工行委托黑龙江省鑫融拍卖有限责任公司对该企业资产进行拍卖，成交价为309万元，买受人正是王天鹤。此后，该企业产权性质从国有转为民营，并更名为鹤岗市海岗精煤有限公司。

　　职工们认为，到2005年，该企业原有设备即使卖铁卖铜也不止309万元，何况还有几千平方米的地皮和少数地上建筑。许忠春则介绍，停产期间，企业设备损失严重。

　　郭洪福提到，原工农洗煤厂在工行和中国银行等银行的贷款金额在1000万元以上，而按照现今银行抵押贷款的操作规则，贷款额不能超过抵押资产的50% ，那么就意味着抵押资产必须在2000万元以上，为此郭洪福推测原企业资产即使扣除折旧等因素，资产也不止309万元。但许忠春解释说，实际上，当时工农选煤厂的贷款额已经超过2000万元，但在上世纪90年代，银行放贷并不规范，特别是对国企的贷款，市长批个条子就可以贷到款，因此并不能以此来推测。

　　在2005年原工农选煤厂拍卖的竞标报价问题上，职工们和许忠春有相近的描述。职工们说，曾经有一个七台河市的商人报价高出王天鹤，但并未中标。许忠春也说，曾有人报价500万元，但“并不是真心办企业，而是想倒手赚钱，刚刚盘活的企业再经倒卖，必将影响地方经济。”

　　企业与银行和职工之间的关系，原本有可以弄清楚的机会。按照企业破产法的规定，三者之间的利益就可循章理顺。但当初工农选煤厂并未走过破产程序。按照许忠春的解释，当时法院对于资不抵债企业的破产请求并不受理，而企业对职工存在债务，职工本可以向法院提出所在企业的破产申请，但当时职工并未那样做。

　　冲动的信访局长

　　2011年12月21日，一纸答复意见书将矛盾激化到了顶点。

　　这份答复意见书中充满个人情绪，仅两页纸的答复书中还有以下语句的措辞：“如果你们要集资到省里上访，个别人搞非法集资，造谣煽动、串联上访，相关机关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

　　出具此答复书的是工农区信访局原局长张明华。据其同事介绍，这是一名有着十几年经验的“老信访”，之所以出此差错，其同事描述，当时职工代表与张明华之间有言语争执，急于要求这份区里的信访答复意见书，以便逐级上访，张明华遂当场就在电脑上敲出这份答复书。

　　据宋彦俊介绍，张明华此后曾以私人名义请部分访民吃饭，并赔礼道歉，但并未阻止访民在此后逐级上访的材料中又加上对工农区政府“不作为乱作为”的指责。

　　今年7月6日，工农区政府给职工代表新的答复意见书中写明了对张明华版答复书事件的处理意见：张明华出具的答复意见书未按照规定向区委区政府主管领导报送审阅，此答复意见属于个人行为，同时，区委区政府已将该人调离区信访局，并且将此情况向市信访局、省信访局进行了报告。据悉，张明华已被调任为工农区工会副主席。

　　国有资产流失之争

　　在郭洪福的记忆中，当初作为工农选煤厂的职工是充满荣耀的。在上世纪90年代初，很多郭洪福们的父辈每月工资还不到100元，而他们已经拿到几百元的月工资。要想进工农选煤厂当工人甚至需要市里领导批条子。

　　而许忠春认为，正是这样的粗放式管理造成该厂最后停产。为此，企业转为私企时，工农区并未提出吸收原有全体职工就业的附加要求。原厂100多名职工中只有不到20人在新厂就业。

　　原工农选煤厂，现在的鹤岗市海岗精煤有限公司已经今非昔比。据了解，去年该企业原煤入洗能力已经提升到200万吨，而在工农选煤厂时期，入洗能力虽最高提升到60万吨，但实际入洗量峰值仅为16万吨。根据2010年黑龙江省百强企业的统计数据，该企业营业收入已接近9个亿。

　　在许忠春看来，正是海岗精煤有限公司的发展，才为区财政增加了税收，使区政府有能力解决了诸如郭洪福这样的国企下岗职工的工资结欠和基本生活保障制度向失业保险制度并轨的问题。

　　许忠春对国有资产流失有自己的理解。他认为，如果当年不想方设法盘活选煤厂，就不会有今天国有资产贱卖的指责，也不会有上访，但税收支撑区财政将近一半、吸纳数百工人就业的企业也不存在了。

　　但职工们有他们自己心目中对公平的诉求，诸如重新拍卖企业或者工龄买断等。许忠春说，他在任时，曾跟上级领导探讨过，拿出更多财政资金解决原有国企下岗职工的生活安置问题。但被领导否决了，理由就是没钱。

　　作为鹤岗市的中心城区，工农区2011年财政收入只有两亿元左右，今年这个煤炭城市因煤炭行业效益不好，税收大幅减少，为此区政府甚至给每个干部都下达了“引税”的任务来解决财政支出不足的问题。

　　做大蛋糕与分好蛋糕，是这起纷争背后一对相互矛盾、又相互支撑的关系。